管他那么多,捡个儿子先(划掉)
纵是四下无人,可这寥寥几字仿佛在空中久久回荡,连同沉重呼吸声一并狠狠敲打着他的鼓膜。
【资料图】
父亲说的是事实,方迟邑自知再多解释亦是无用,只得垂下头去沉默相对。
“你不该……总之这样的事,莫再有下次了!”方邈虽怒其不争,可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,扼着方迟邑的手也在这时候松了开来,就要背过身去,“你母亲那里是如何说的?”
方迟邑没有选择隐瞒,重新端正了跪姿,将元宜念给自己的指示悉数告之。
“到底‘慈母多败儿’,你就是被你娘给惯的唉……”方邈揉着眉心默默埋怨几句,然后叫他起来,神情中似乎透着几分决绝,“罢了,都二十三四的年纪了,想来多少通晓些事理了,还是你自己去将事情处理妥当为好。”
察觉出父亲对自己的失望,方迟邑心中挣扎不休,可碍于对方此时的严肃,再多想说的话也只是堵在喉口,只觉气氛变得愈发沉闷而压抑。
直至侍从在殿外禀告元长老到来,那种空气中凝冰似的感觉才渐渐有了碎裂的声音。
方迟邑的目光分向别处,想着来人定是要找方邈谈论宗门要事,识趣地就要退下,好给这两人腾出说话的空间:“那迟邑先告退了——”
“慢着。”
他疾步退到门口,迎面就对上了元轩枝。
“元、元长老。”方迟邑低声道了歉,可对方寒着一张脸,并未打算给人放行,道:“没有外人,叫‘大伯’就好……迟邑,先别急着避开,我跟你爹要商量的事正与你有关。”
自己从小到大挨过的说教跟数落还少吗?再说这次的事情也的确是闹得难看……只管受着!
方迟邑稍稍缓了神,不得辩驳,在殿中角落寻了个软垫跪坐端正,已然做好再被训话的准备。
方邈重新给人沏了茶,状若无意地提起:“敛夜可与你聊过他是如何想的?”
元轩枝似是苦恼,偏了偏头,泄了口气:“阿明说愿意负责,待萧楹之历练归来便命其继任宗主,届时他本人会入赘蓬莱……同迟邑完婚。”
“我无意撮合,再说现在也不是商量这种事的时候……你意下如何,迟邑?”方邈的眼神也扫了过来,眉目间却并无喜色。
不近不远的距离,这人说后半句话时的目光道落在了方迟邑的面庞——不出意外的,那是一张惊疑不定的脸。
“……”
方迟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向方邈还有元轩枝告辞的——约莫是他难堪到了极点,顾不得再多,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窜出来了吧?
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,不然怎么会从那二人嘴里听到这么荒唐的事!
他发了狠劲,就这么擎着伞使着轻功在半空踏云而行,任海风呼啸虫雀鸣啼掠过耳畔,最后半是力竭摔在浅滩,被涨上来的水浪打湿全身,整个人狼狈不堪。
“要命……”兴许是剧烈运动后躺太久了,当方迟邑试图以手臂的力量支撑着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酸胀,又缓了许久才开始闭上眼打坐调息。
他冲出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萧彻明把话问清楚——
什么叫“负责”?
为何要对他“负责”?
难道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?
为何所有人都认定自己是受害者!
可刚才经过那人下榻的厢房时他却莫名心慌,于是下意识地往相反的方向飞去……分明是还没想好如何开口,畏缩难前!
方迟邑想得出神,不曾留意四周情况,偶地听见有东西在接近自己,正要抬手推出一掌以自卫,就看见发出声响的这只白腹海雕一瘸一瘸地往边上跳了跳,还拍打着双翼发出低鸣,似乎在警告这个人类不要妄想跟自己过招。
“诶莫慌莫慌,我不会攻击你的。”兴许真昏了脑袋没注意块头,方迟邑险将它错认成玉柏,好在一人一鸟能用通灵兽语及时建立沟通,这海雕很快被安抚妥当,再没有伤人的意图。
……
“大哥哥你好,诶你怎么在这坐着呀?这身上都湿了!”与方迟邑搭话的是个七八岁的少年,衣着打扮不像是蓬莱弟子,还有些灰头土脸;他怀里抱着两个雕蛋,看这模样应当是在附近同偷猎者有过一战。
少年动作轻柔地将手上的东西安置在一旁,关切道:“大哥哥可是伤重难行?我给你找人过来!”
平息过后的方迟邑笑着摇摇头,就叫住他:“是我方才在想事情,没留意,不小心在这里摔了一跤……但并无大碍,劳少侠挂怀了。”
这个年纪还是头一回被人客客气气地称作“少侠”,任翲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:“那我先扶你起来吧,在水里泡久了皮肤会变皱,还很容易着凉的。”
身上湿漉漉的的确很不好受,是得早些回去将衣服换了。
但比起这个,更让方迟邑在意的还是少年与他的同伴雕的关系——按说蓬莱弟子应同海雕形影相随,可眼前这人却在极其刻意地与其保持距离。
“可是同你的伙伴有什么不愉快?”方迟邑留意到这海雕腹部和翅膀上的毛格外蓬松——想来是到了换羽期,身上的毛可以说是走一路掉一路,不少专业的养雕人都为此头疼,更何况一个稚童?
“我……我只是这海岛上的村民,不是蓬莱弟子!这海雕也是之前在附近捡到的,它腿上受过伤,没养好落了病根——”唯恐这人误会诸多,任翲赶忙摇头,可眼神中的羡慕和失意是如何也藏不干净的,“看大哥哥的打扮,像是内门弟子?真好啊……可惜我接近小动物就咳喘不止,他们都说我没有学习‘凌海决’的资质……”
方迟邑摇摇头,并不认可这种说法,正经地看着这少年,语气平淡:“蓬莱弟子有海雕相助是会变强,可也并不是要完全依赖于此,就算没有海雕,也还有别的招式对敌……你可有空?随我一道去医宗那看看可好?”
“啊好、好的……”任翲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,并没有过问太多。
蓬莱医宗现任宗主姓温,同元宜念是闺中密友,她有个同方迟邑一般大的儿子,唤“鸿一”。
方迟邑跟温鸿一没打过多少交道,也不愿与其深交——那人不怎么爱守规矩,举止多是放浪,说得难听点就该叫“轻浮”了。
“你怎么给搞成这样?被谁给欺负的?”原是在门口逗鹦鹉的温鸿见方迟邑这副模样,第一反应就是要抄起家伙——可他的伞在屋里,现在手边就一个鸟架,似乎不太适合动粗。
“不是。”方迟邑摆摆手,“我自己没看路,摔的……容我借用内间稍作洗漱,换身衣服后再详说。”
温鸿一知道这人不会说谎,可这话再怎么听也像不了真的!他给人取来一套干净的新衣,正打算追问,就见方迟邑将身后少年领到他跟前:“你前阵子不是说想找一个药童么?看看这孩子如何?”
自家少主的面子还是得给的。温鸿一闻言悄悄打量了方迟邑带来的少年,继而半弯下腰冲他微笑:“你可愿先当挂名弟子,跟着我在医宗学习一阵?”
任翲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,慌乱得揪自己衣服:“唔我……我不会驯养海雕,也可以吗?”
待方迟邑简单说明了情况,温鸿一似也有过短暂的思考:“此类病症多为出生时就带着的,应是不好根治,或许可以试试药物调理……不过医宗日常事宜需要雕伙伴的地方不多,你留下吧,一切都可以慢慢适应。”
“唔好……”
“这孩子挺乖,从哪儿找来的?”见任翲点头,温鸿一若有所思,先找人带他下去量取身形裁制服饰,然后来到房门口敲了敲,问道,“既然是别的海岛上的村民,按说离得不远,直接带他去参加入门考核不是更好?”
方迟邑一边解衣宽带一边答话:“先前听他的海雕与我讲述,任翲幼年丧父,母亲早已改嫁,原本相依为命的祖父前些年也去了,家中唯他一人……外门弟子多为内地来的求学者,品行良莠不齐;这孩子伶仃孤苦,怕是会受欺负。”
“那你……是打算以什么名义收养他?”温鸿一直接问了。
方迟邑很快洗漱完毕从里间开门出来,手上拿着布巾正擦拭着半湿的头发,语气中带着无奈:“我没有那个权力——得先回去问过父亲母亲。”
“你这人真是……”温鸿一很努力想摆出副认真对事的样子,可是他天生笑脸,总是不由自主眯起眼,直叫人觉得作风散漫,“你要不是蓬莱少主,我还不至于说——那么大个人了,怎么就没点主见?”
“你——”明知他没有恶意,可方迟邑脸色稍变,沉声道,“或许吧。但我自认做什么决定都还是慎重的些好。”
温鸿一半开玩笑道:“反正你也无心成亲,任翲年纪小,索性认下当干儿子,不好么?”
“这……”方迟邑略显迟疑——自己在那场东海战役中受了伤,先前寻了医师秘诊,讲过男子不举并非不治之症,配合药膳再悉心调理后是可以情况得到缓解的;或许还是因为思虑过多心事太重,这身子至今不见好转,妄谈什么娶妻生子……
温鸿一接下来的话让他迅速回神:“你同那位衍天宗宗主关系如何?我看他带来的小红狐狸似乎有些不服水土,我让弟子开了药,你回去的路上捎过去吧。”
“绥绥病了?”
“这是她的名字?啊是那小东西不怕人跑去聚灵渊,有几个小弟子正抓文鳐鱼喂海雕,看她可爱就分给吃了——可能是大漠来的吃不惯海鲜?”温鸿一可以说是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“我那时不在场,不过据看见的弟子描述,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,不过也许是因为蓬莱海风大把味道都吹散了,急得嗷嗷叫……”
方迟邑心里突然“咯噔”一下,匆匆道了谢,便取了桌上药包,夺门而去。
……
出了蘅芷阁他直奔厢房,一路过来却迟迟不见萧彻明的踪迹。
正在一旁拢枯叶堆的弟子见状走上前来:“大公子可是在找人?”
“你可曾留意萧……那位衍天宗宗主的去向?”
方迟邑回望过去,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的照射,自己眼前这名青年的头发呈现淡淡的金色,面容干净而瘦削,适当的微笑更是衬得他脸庞柔和,这人伸手一指:“萧宗主应当是应门主之约去悟剑谷切磋武艺了吧?大公子可是有要事?”
“我……”回忆起父亲先前说过的话,“那件事”在方迟邑脑海中盘旋不断,心再度乱得不行;不知觉间他将手上的纸包攥出明显的皱痕,“劳烦你替我给萧宗主带句话,就说……我、我在远游渡等他。”方迟邑为掩饰不自然的神情而忙地背过身去,“他若是不得空,我再另寻时候拜访——”
那青年对着他的背影说话,声音何其平淡:“大公子似乎很不安。”
方迟邑明显一愣,可还是安慰自己莫要思虑太多,便迅速调整了情绪:“我先走了。”
“也许他并不适合你……”
而方迟邑早已离去,并未听见青年所言,更未留意到他隐现九字诀法的掌中灯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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